◎陳克華
中年之後四處趴趴走,手中突然多了一台相機。隨身數位,功能超強,畫質精晰,速度驚人。回到電腦桌前,軟體一開,把照片一一叫出來,東修西改,樂此不疲,有時可以雙眼直視螢幕達十數小時,陷入一種不可解的冥想奇思,伴隨神祕畫面如夢境浮現,令你手按滑鼠企圖層層逼近他,事後叩著腦門驚醒:是他!
原來所有優秀的攝影作品,都有一種如夢的特質,一如所有優秀的藝術創作,都有一種遊戲的性質一般。
是Deja vu嗎?
很難忘記電影《駭客任務》(Matrix)裡,是怎麼解釋Deja vu的。
許多智慧古籍裡更清楚指陳,人的一生「畫面」可以貯存在類似潛意識的「視覺資料庫」裡,因緣湊巧或俱足時,便可以隨時隨意提出來。
也很喜歡「人死之前一生的畫面會在一瞬間全部在腦海裡重演一遍」這樣的講法。而這樣的前提也已被好萊塢拍成了《迴光報告》(The Final Cut)。故事設定在一個人類出生就被植入晶片的時代,死亡之後,專業的剪接師會將往生者的一生剪接濃縮成類似電影的長度,在追悼會上播放給死者的親友觀賞。
是的,每當出遊過後回到電腦面前,開始準備整理記憶卡中的照片時,便有這種回顧前塵,小死一番的感覺。
究竟我在「旅途」中「真正看見」了什麼?
而擴大來看,整個人生不正就是這一小段一小段的「旅途」所串聯起來的嗎?
我比較在意的,是「真正」兩個字,尤其當攝影這回事兒在數位時代,變成了「食指動一動」的時候——無論是在鏡頭,或者電腦面前。
如何讓「攝影這件事」,真正成為一種「看見」,而非一種扭曲,渙散或遮擋?
在上「神經語言學」時學到一個字:「重新框視」。意思是說:任何人生際遇所代表的意義,全取決於我們為它所配的框架。當你換個角度來看,意義就隨之而變。一個人尋求改變的工具之一,就是要曉得如何為自己的遭遇配以最適切的角度,這種認知的過程,我們稱之為「重新框視」。
很好。一架隨時不離手的數位小傻瓜,成了我「隨時重新框架」我的人生的利器。特別是能將攝影的純「技術性層面」壓到最低,最簡省的地步時,心,手,眼隨時相應,誠如在一次某喇嘛攝影家的展覽所讀到的一段話:每一次按下快門,都是當你的心,眼,鏡頭,和外象恰恰排列成一直線的瞬間。
如此地因緣俱足,成就了一張「好」照片的可能。
而我在電腦前久久凝視每一張我按下快門所「劫取」而來的時空切片,每一個畫面構成的瞬間,是何種因,何種緣,一一和我的潛意識做對應,一花一草,一張陌生的臉孔,一幅落日,一個背影,你都創造,賦予了他們意義,他們也於你化身為一種暗諭,一種象徵,一種精神,一朵自我宇宙的曼陀羅。
否則,你便可以將這些畫面刪去,一如送入無明。
一切在於「你」的心,眼。
在寫詩逾三十年的近知天命之年,攝影猶如一扇新開的窗,讓我暫時丟下文字,關上詩的軟體,讓眼晴追隨心象,看見了一個全新的視覺的創作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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