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個高中時代的夜裡,我穿著制服剛走出百般聊賴的補習班,公車站牌前的人龍長長一串,白色的日光燈照著人們疲憊冷漠的臉。

人群裡起了微微的騷動時我才發現,有個滿身髒汙的男子在向人乞討。他穿著油膩破舊的棉布外套,頭髮糾結,從隊伍的尾端開始,一個接一個的向人伸出指甲縫內塞滿黑泥的雙手,用一種不抱期望的態度。

人們開始發窘了,拿出各種不同的應對方式:裝做沒有聽見,轉過頭去,或者走開。

從看見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開始想著錢包裡到底有多少銅板,但在他隨著隊伍慢慢地離我越近,我卻又滿懷不安,為了一個現在想起來很蠢的理由:我身上的制服。

我焦急的想著,穿著這樣的制服給出幾個銅板,是不是顯得做作?大概我只是懼怕,在這身我討厭卻又代表著某些意義的制服下,被眾人冷淡中帶點看熱鬧的眼神注視。

我忘了我是以哪一種漠然的方式做無聲的拒絕,總之是大家都順理成章自然表現出來的無視、轉頭其中之一。

於是那個男子並不帶多餘情緒的走過我,很快的公車就到站了而人們排著隊開始上車。踏上階梯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回頭望了那男子一眼,我看到了那雙糾纏了我一輩子的腳。

那是一雙黝黑的腳,肌肉粗壯,滿布傷痕及厚皮,腳底的部份像是風乾後的老舊皮革,赤裸裸地踩在粗硬的柏油路上,像是已經走了很長很久的路。

坐在搖搖晃晃的公車裡我深深地懊悔了起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連雙鞋也穿不起?而我拒絕給予的,其實是那麼微小卻也許可以令他好好吃個飽的東西—也就不過是幾個銅板。

那雙腳我一直都沒有忘記。從那天開始不管看見什麼樣的人向我伸手,我都會停下。也許是在新堀江賣口香糖的奶奶,也許是明明看起來身強體壯的流浪中年男子,我一定會留下幾個銅板,一個我認為可以至少止飢的金額。

說是同情心似乎有些傲慢,我只是認為你既然向我伸出手,我就適當的給予。

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有些難言之隱而得向路上的陌生人伸手或兜售口香糖,都已經不是重點。我只是很簡單的想要再次避免那次的心情,一種你明知道有些人需要幫忙而卻又冷漠地躲開的愧疚。不管怎麼樣,就當請人吃了一頓飯,也是在這世界投下一些,我希冀看見的,人與人之間的good intension。

雖然我曾經在火車站以五十元一串的天價向玉蘭花老奶奶買一串花之後還被她要求多買到一百(阿嬤,一百塊我都可以吃火車站麥當勞了!),也曾經在留下銅板後被新堀江阿嬤追上來,硬是塞了好幾條我一點都不想吃的青箭。但當初抱持的信念直至今日仍然持續著。

這就是路邊流浪漢塑膠盆裡那幾個銅板的理由—一雙踩在尖銳柏油路上,滿布滄桑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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